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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蓝说,这个世界上她最想选的自由职业就是开个女子美容院,极尽美丽之能事,让天下女人都开成永不凋谢的花朵,所以她在若干年后独自去这个南方滨海城市开了这家以若蓝为名的女子美容生活馆。
因为若蓝的品位和努力,三个月,这个外地小女子的店已基本有了稳定的客源,那些姐妹们似乎都爱享受这里的生活,只是客人和属下的员工都无法猜出若蓝的年龄,她也许二十五六、二十七八、最多不超过三十?面容姣好心智成熟的女子年龄实在让人很难猜测,姐妹们问她,她总是给她们一个甜蜜的微笑,做神秘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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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最初的磨合之后,若蓝开始倾心喜欢这个四季花开的城市,在店里,她亲自为上门的女子泡玫瑰花茶、陪她们简短聊天,直到夜里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而生意清淡的午后,她会选择好天气,独自一人拿着市区交通图乘公车去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荡,像一只翩翩的蝴蝶,穿行在纷扰的街上观街景,穿着裙子在浸着淡淡海味的晚风中散步,裙角飘飘,心事洁白,在很长时间里,无疑是若蓝最钟爱的事了。
并且,常常在华灯初上那一片昏黄的朦胧里,她会静静地对着这个繁华的新城市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因为朦胧,因为斑斓,那片刻像经典言情片一样完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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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江东和他的赌友们总会在每天下午一时左右汇集到位于华强北附近的一家豪华棋牌室,他们开着车子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交汇而来,不约而同,就像每天来上班,他们的帕萨特方向盘一转就肆无意惮地把车停在了棋牌室门前,还常常侵占到隔壁美容院面前的空地上。
不管怎样,若蓝觉得,这次一定要去跟棋牌室的店老板交涉,因为这辆牌尾号为797的车子太目中无人,竟然把屁股挡住了自己店的玻璃门,这一次一定还要顺理成章地让他们从此楚河汉界,划清界线。
若蓝整理了一下那套宝蓝色的套装,第一次款款走进棋牌室,老板不在,服务员为难的样子,说不好打断他们的雅兴,只有等结束。眼前是一个个包厢,门紧闭,于是她推门,明确找797,郭江东不耐烦地从烟雾缭绕中抬起头来,看了若蓝一眼,正碰上她冰冷的眼神,心里一怔,语气稍缓,说什么事?
若蓝努力职业地笑:麻烦你把车子停好,我们正做生意。几个赌友拿眼看郭,一副不屑。 郭江东未停止发牌,淡淡地说:我们玩兴正浓,反正等会儿我就把车开走。若蓝一向是不肯服输的人,可这会儿内心竟有想哭的冲动,等了一两分钟,她慢慢红了脸: 你不换地方也行,我会叫警察拖走,说毕转身,高跟鞋橐橐走了出去。
身后响起一片笑声,有男人说:外地小女子还很厉害的嘛,郭大,你去把这娘们搞掂,我们赌资都归你。
一局完毕,郭江东站起来去倒车,若蓝正弱柳一样站在门口不动,看得出内心还未平静,他回转身来,一派调侃模样:别生气了,我向你陪罪,保证下不为例,不过你生气可比不生气好看一百倍哦。若蓝哭笑不得,一下子语噎在那里。郭江东不介意地笑笑,再度进去,手气却是逐渐好了起来,几圈一过,直到5点结束,他竟是开局必胜,从未有过的大赢,于是心情奇好,又不得不在心里说:这女人邪门,看来是自己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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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生活自有一个人的活法,若蓝在生意结束后,总会留一点时间给自己,上网,看杂志,了解一些时尚信息。
这晚十点收工,算是早的,夜在寂寞中渐深,若蓝与大厅里同线的卧室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男性,郭江东的声音异常诚恳,他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不打不相识,改天我和弟兄们想请你吃饭,交个朋友,请一定赏光。若蓝想了想,说,行,不过只能是中午。
郭江东一直在这个城市长大,除了当年一时心血来潮,考到南京读了四年大学。九十年代初郭江东毕业回来,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冲冲撞撞好几年,日子好过时,手头异常活泛,狐朋狗友一大堆,后来因挪用公家的资金被处分,再后来,他就干脆单枪匹马自己搞实业,发达过也潦倒过,都是一个深圳男人的典型经历。
一帮男人点了包间,郭江东的车还是那辆797,自己却改变了许多,特意穿了西装打了领带,男人修饰一下后还是蛮阳光的,细看,似乎隐约有周润发的额头和下巴。那帮赌友谈的都是生意经,若蓝的态度是没话说就吃菜。她今天穿了淡粉色羊毛套裙,下巴尖尖,实足小女生一个,这种饭本来吃着也只是打个照面而已,好在时间不长,若蓝坐郭江东的车,一路回去,他说他土生土长在这个城市,以后有什么问题他都可以帮助,他说其实玩牌也只是男人累了时寻找安慰的借口,而赢钱又常常能给男人自信,还有股票期货,所以他很多时候都是走在去股市麻将的路上找到信心。
若蓝说,我没说你赌钱不好,那是你的生活,而生活,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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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交道后,若蓝与郭江东竟似乎心照不宣,渐渐投合,她常去超市买食品,他会顺道开车送她去,他为她开车门,放流行歌曲,自己抽烟,而她似乎也想要这些,与一个男子交流、对话,似乎在慢慢了解他的生活,他陪她去熟悉这个城市,或者,他在某个热闹地方的咖啡馆等她,等她逛完街回来,一起对坐,再或者,她也会陪他去看股市的数字涨跌,一个下午。这样的情况,若蓝可以做到一星期一次。 他不自觉地把赌放到了晚上去,身边有个品位不错的女人,也是男人的自信之一。
有一次,郭江东要若蓝陪他去买袜子,若蓝于是问:你太太不给你买?
郭江东大笑:太太早在我潦倒时就走了,女人,就这德性。你看我的袜子,都是她当年留下来不穿的对对袜,这几年,我就这么凑合地穿着,都懒得买。
若蓝的眼睛里,薄薄的一层泪光在涌,她佯装低头,看着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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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蓝的丈夫刘恒在一年前去美国,刘恒说他要在那个自由的国度用三年时间完成一个理想,回来就和若蓝过安稳的日子,三年,不算太长,若蓝可以独自一人有计划地做一切想做的事情,而不在一个地方死守,时间会过得很快。
没有人知道,她来这里是因为——她爱一个人而爱一个城市,爱一个城市便是爱一个人。
郭江东唯一一次来若蓝店里,是若蓝答应为他做足疗,那是在他们结交4个月以后的事,在一个下雨天不再有女人的夜晚,若蓝说要为江东来一次牛奶泡脚,在那个楼梯转弯处点了熏香炉的小包间里,郭江东躺在躺椅上,全心享受着来自脚底的温暖,他看着若蓝像打工妹一样因为手指用力,额上微微冒汗,卷曲的头发披下来,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卖力,这些年,他忙着自己活,不太愿意再去费力对女人用心,再说,他也明白,都市里的男女,离了婚,有几个能在一起过个十年八年?
于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嘿,心血来潮吧,我总得对一个男人好,哪怕一次,在这里,我又不认识另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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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秋风萧瑟,这晚若蓝坐在床上,独自在黑暗中,很久没有的头痛,或许是被带雨丝的海风吹坏了,快入冬的风,一下子又冷又猛,此刻,她盼望一杯热开水,一片止痛药,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怀旧,时光倒退12年,恋爱的日子如潮水侵来,如花香满心,她头痛,年轻的男朋友去药店为她买药,陪着她,他们大学4年,彼此初恋4年,他年轻才俊意气风发,有着周润发一样的额头和下巴,一生的恋爱也就是这4年。
她想起了给郭江东打电话,或许,在他的怀里,她就不会疼痛了,这是她的臆想。他说今天是他与儿子相聚的日子,半个月一次,明天、明天一定来。
时光倒退十年,他们相爱,恋爱的日子像风帆一样饱满,并一饮就醉,她们一步步走下去,一切全在当初的意料之外又在未来的意料之中,如果不爱,就不会有记忆,可是谁能禁锢大学爱情呢,这是上帝给许多男女错爱的缘分,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一朝相逢,永远分离。
可谁又能抹杀当初的四年,哪怕有一段时间完全忘掉,有了更好的一半,幸福地生活,但记忆永远会在长河里冒出来,形成永久的厮杀,直到老,也停止不了。
爱,无所谓对错,其实与一个人恋爱,恋爱一次是不够的,应该有两次,一次为了永远记住,一次为了彻底遗忘。
是的,为了一段深刻的过往,若蓝才要来到这个城市,她与12年前早已形容大变,她从胖到瘦,从圆脸到尖脸,更何况她还做过脸部整容。
郭江东到底还是在夜里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郭江东,但外表并没多大变化,只是臃肿了许多,没有了梦想,浑身上下都是随意生活的痕迹,她们像所有都市里的世俗男女一样缱绻,懒得开灯,只是他摸到若蓝后颈上的一颗痣,忽然嘴里崩出三个字:许诺言。
若蓝问,谁是许诺言?声音在暗中颤抖。
她希望他终于认出她,狂热地惊喜。
多年前我大学时的女朋友,你的这颗痣,倒使我想起她来。
你跟她神似,怪不得我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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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们是可以生活在一起的,只要若蓝当初愿意来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有海,在若蓝心里始终奔流不息,可是她终究却步。妈妈说,爱情没有生活长,是生活要紧还是爱情要紧?可是失去了爱情,此后只成就了追忆,辗转反侧。
如今,她看到了这个中年男人,是如此的平庸与不堪,甚至他不再记得她的点滴,再相遇,从头开始,也不过是俗世里的一对欲望男女。
没有了爱,便没有了呆着的理由。
那以后没多久,若蓝就盘掉了美容店,离开了这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城市,回到几千里路之外去,年轻时,他们在南京火车站生离死别,一个留下,一个回去,但是,这次,她没跟他道再见,没错,李若蓝就是许诺言,她现在内心里的两个重重叠叠的影子,翻来覆去让她心烦,她在内心高喊,“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然而飞机的轰隆声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只是郭江东,隔壁换了老板娘,他暗地里叹息了一阵,依旧回到了他的麻将生涯中去。
生命从此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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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
我觉得好神奇阿。他们还是有缘的。